我是个木讷的人,小时候就呆呆的,不善言语,不轻易同别人交流,像极了一块木头。因为,我完美遗传了我的父亲,我爸呢就像块木讷的老木头……
老木头有两个爱好,第一个是看雨,下雨天,工地停工,没办法出门干活,我爸准会站在屋檐下,双腿微分,双手抱胸,定定地望着雨出神,甚至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也不言语,一看就是几个小时,好像雨里有值得他穷尽一生追求的事物一样。依稀记得那时的门框很矮,而他看雨的背影又那
么高大挺拔,遥相呼应下,就好像整个家都压在他肩上一样。年少的我常常试着揣摩他的想法,试着在柴米油盐里觅得一知半解,试着在日月轮换间悟出人生真谛,试着在风吹雨打里盼来谁的音信......
那时的我聪明的很,就像当初人们凭借自己的无知嘲笑梵高一样,我也曾嘲笑着这位最伟大的艺术家,用单调的笔铅绘不出缤纷绚丽的虹。老木头的第二个爱好是下棋,自幼,一本《象棋攻杀》就静静摆在我的记忆里,受我爸的影响,我小学二三年级就可以在楚河汉界上驰骋,厮杀,并且常常得胜而归,同龄人几乎没有对手,可每次对上我爸,风光无限的我瞬间就没了神采,他的棋艺高超,步步为营,环环相扣,没有一丝破绽的同时暗藏杀机,稍有不慎就损兵折将,让我左右为难愁眉不展。
每到这时他一定会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洋洋得意地指出我哪一步的失误,我明面上应着,心里早就不耐烦了:这么大个人,欺负我一个小孩子,合适吗?!以至于他后来想和我下棋,我都躲得远远的,因为我一定会输的很彻底,还要被说教。可时间啊,真是个恶趣味的小屁孩,让惨痛变得苍白,让执着的人选择离开,让饱经风霜的树更加沧桑,更加无奈。
开学前一晚,我破天荒的去找我爸下棋。家里的象棋桌早就跟我记忆里我爸下棋的身影一样不知所踪,好在互联网足够发达,我们就用手机搭起楚河汉界,展开了一场赛博朋克的线上博弈。老木头从来没在手机上下过象棋,笨拙的手指像极了蹒跚学步的小屁孩,我一步步的教他怎么下棋,就像他当年教我一样。等他熟悉了操作,我再一次感受到了这久违的独属于我爸的压迫感。
十年,犹如白驹过隙,我先下手为强,车马炮三员大将迅猛如虎势如破竹,让老木头不得不疲于防备,见招拆招,不出三分钟,刀光剑影,老木头三击,打算一举攻入敌营深处,我洋洋得意地看向老木头,眼神好像张了嘴一样,骄傲的说:“看!我现在可不简单,不用再被你压制,不用再听你说教了!”而父亲神态自若,丝毫没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紧张,反倒是有几分运筹帷幄的轻松。我心里聚出一片乌云,几道不妙之雷轰然作响,紧接着骤雨杂夹着不安落下。
我爸笨拙地拖着手指,费力的一按,只一步,我的得意跟着我的先锋部队坠入万丈深渊,一去不复返。我赶忙重整旗鼓再起风云,竟步步难行如履薄冰,眼看大势已去我殊死一搏,老木头依然云淡风轻,手下的棋却步步紧逼,如有神助,不出三分钟,我先后葬送了主力部队,毫无悬念的败下阵来。
“再来一局!”我不服气,欲再起狼烟,老木头眼角的皱纹弯弯,像树墩的年轮嗯了一声,这一局我吸取经验开始保守起来,稳扎稳打,早早架起防线。老木头倒是展开了攻势,棋盘上小小一个不起眼的破绽都会被他抓住,提前围追堵截,让我好不容易组织的进攻瓦解溃散。几番周折,终于,我意识到一件事一一传统的象棋手法,我根本斗不过老木头,而想要赢,就必须出其不意、跳脱常规、剑走偏锋!于是我放弃了一切非必要防守,全军上刺刀,这一场腥风血雨在所难免。
轰隆隆,一声炮响,一匹黑马被击出场外,不等硝烟退散,刚才那发的炮弹已然成为绝唱。霎时间,棋盘烈马嘶吼,炮火连天,每一颗棋子都向死而生,每一步决策都至关重要,每一分每一秒,每一次灵光乍现都再也回不到从前,等到焦灼的局势缓和,棋盘上的棋子已然所剩无几,我和老木头竟打成了势均力敌的局面!这感觉很奇妙,像是童年的我绞尽脑汁所追求的东西......是什么呢?
将军!是父亲聚集的最后兵力发起的最强进攻,双重稳稳围着小将,一旁还有骏马夹击。我知道,老木头必然是心里有了九成把握,因为我的残余部队也已经杀入九宫,这是放弃一切防守姿态换取的一次放手一搏是赌上棋盘朝向的孤注一掷!可是,老木头的“将军”并非“将死”,这一波攻势杀气腾腾看似无懈可击,却并没有结束棋局,也就是说,险境重重里还有着一线生机!
我只要把深入敌营的部队拉回,替将挡下这致命一击,还有回旋的余地!而老木头先后几次“将军”无果后,就暂缓绝杀,此刻的我甚至听得见我的心跳声,下一步决策将决定胜局,如果老木头不预判我的棋位,能赢!果然,老木头还在组织下一步进攻,而我的这一步,会是绝杀!“将军!”棋局结束,我赢了老木头,我终于赢了老木头,我的老爸。
总有一天,我一定下棋下赢你!”十年前许下的懵懂稚嫩的愿望,此刻正中少年的眉心,我懵懵的抬起头,老木头正憨憨地笑着看着我,那笑,像是在掩饰尴尬,又隐约有着几分欣慰。
写这篇文章时,已是深夜,我举目,您是朗朗皓月,我垂首,您是苍茫大地;我迈开步伐,您是指点迷津的北极星,我蓦然回首,您是梦寐以求的家的港湾……
新家的门框更高了,再次出现在雨天屋檐下的父亲的背影却不再如记忆般高大魁梧,我不愿承认,全当是记忆和视网膜狼狈为奸对我撒了谎。反观我这个小木头,拼命向更深处扎根,拼命自顾自地成长,贪婪地接受所有阳光,雨露,土壤。如今的我,更靠近那个和父亲的身影遥相呼应的门框。(文/李昂 常州工程职业技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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